四时有序,不时不食。传统饮食讲究,“春吃芽,夏吃瓜,秋吃果,冬吃根”,不无道理。
初春去苏州,偶遇乡间农贸市场。菜市上各色鲜嫩欲滴的青菜和野菜,一篮一筐排成一长溜。头戴蓝花头巾的农妇,操着吴侬软语,热情地与往来客人打着招呼,寒喧着。真是羡慕眼谗得很。据说苏州人有“三日不吃青,胃里冒金星”之民谚。难怪呀!北方此时尚在天寒地冻中,应时的青菜只有萝卜和白菜。春到江南,绿叶菜的应季品种实在是丰富而撩人胃口。
江南春来早。苏州的时令蔬菜常见的有“五头”,即“草头、马兰头、枸杞头、纹纹头和香椿头”。头,就是嫩芽,自然是绿叶春鲜第一等。
草头,又称金花菜,极嫩的小片绿叶菜,宜焯水后,猛火快炒。江南人多将此菜与烧河豚、烧蚌肉相配,碧绿可增色,清爽可解腻。
最受江南人普遍喜爱的当属马兰头。家庭中、宴席上、酒馆里,香干拌马兰头出镜频率颇高。马兰头切得细碎,香干改刀成细丝,合拌后码成宝塔形装盘,是春天爽口小菜的不二之选。旧时,苏州的酒店只卖酒水,并不供应炒菜。至多有卤豆干和五香豆等小食佐酒。但每至春季,各酒店必有香干拌马兰头应市尝鲜。此俗沿袭至今。
椿萱并茂,多比喻父母健在。椿和萱,则分别代指父母。
香椿头南北皆出,不少人家亦喜在院中栽植香椿树,南方比北方约早大半月上市。香椿拌豆腐、香椿炒山鸡蛋、炸椿鱼等,都是应时的时令美馔。香椿的近亲臭椿,虽貌似,但其叶不可食,有小毒。古人将香椿称为椿,将臭椿称作樗,其实两者并不是一种东西。
北方春季自然生长的时令蔬菜,清明前的韭菜、韮黄、菠菜、香椿等,算是比较常见。而上市最早的野菜,当属惊蛰前后的荠菜。
“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荠菜,素有“野菜第一鲜”的美誉,南北方同喜食之。荠菜豆腐汤、凉拌荠菜、荠菜炒年糕,或用荠菜入馅,包汤圆、春卷、馄饨,皆美。此是江南的食法。
春天的岛城,野生荠菜广布,以崂山地区为最盛。市内诸山头和八大关、汇泉广场等长有成片草坪的绿地,开春后,随处可见手持各种小铲的勤劳市民。其中也不乏搂草打兔子,赤手空拳临时起意的采挖野菜之人。野生的荠菜,叶子细瘦,连根带叶乱篷篷的一堆,虽其貌不扬,却是包饺子和包子的绝好馅料。春天的荠菜,亦可焯水后拧干水分,团成团置于冰箱里冷冻。一年中可随时拿来尝鲜。
踩着荠菜的鼓点,蚂蚱菜、拳头菜、苦菜、面条菜、榆钱等争鲜登场。蚂蚱菜,即是江南人所说的马齿苋。青岛地区多用其包包子。将炸花生碾碎,加麻油、生抽、醋、盐与蚂蚱菜同拌,是岛城传统的春鲜小菜。
崂山地区自古即有食拳头菜的食俗,更被赞为崂山的山珍之王。因其叶集于一端,形如握拳,故形象地称之为拳头菜,也叫蕨菜。新鲜的拳头菜营养丰富,有浓郁的清香气。食用时需焯水去掉有害成分。晒干后与肉同烧,味道绝美。
春节期间,在扬州和镇江两次吃到同一种时令绿叶菜,当地人叫做小青菜。用旺火煸炒之后,加少许清汤煨熟,入口绵、甜、糯、香。虽貌似北方的小油菜,但吃口和风味迥异。青菜吃出软糯之感,至今我还未遇到过重样的。
“小青菜,甜又糯。”旧时,立春过后,镇江街市上多有挑担卖此菜的,皆如此吆喝,招揽生意。镇江的朋友告诉我,这种青菜当地人也称作“苏州青”,产地仅限于扬州、苏州、镇江之间,上市期仅半月盈余。我突然忆起,去岁春节在苏州也吃过同一种菜,苏州人叫做菜简。梅花开时此菜抽茧,故也称做菜茧,也有称菜苔的。苏州美食作家叶正亭告诉我:“梅花树下生长的菜简,滋味有梅香气。”如此,真是锦上添花了!
清代李笠翁在《闲情偶寄》中讲,笋,为蔬食中第一品也。他还嫌表达的不够具体,又说,肥美的羊肉、鲜嫩的猪肉,都不能与之比肩。足见其对竹笋的偏爱。
我在25岁之前,从未见过鲜竹笋,更没有机会享用过。那时候,北方城市市肆中所售卖的竹笋,多是铁罐包装的清水笋和笋干,后者,老青岛人称其为玉兰片,因它的外形色泽有如玉兰花的花瓣,且清香馥郁,故名玉兰片。竹笋玉兰片属于高档原材料,多在上档次的酒楼饭馆中出现。早些年经营传统鲁菜和京菜的菜馆里,“烧双冬”是出现频率较高的名菜。上世纪九十年代,我每次去京城出差或旅游,都会寻到王府井(600859)大街胡同里的一家固定菜馆,点上一盘打打牙祭,真是美味!双冬,即是特指冬菇和冬笋。笋,素有冬生和春生之分,冬笋藏于土中,味厚而腴;春笋则破土而出,清芬爽脆,皆各美其美。
花开两枝,单说春笋。
1991年的暮春时节,我和同学相约登临安徽黄山。在汤口镇工人疗养院的一家土菜馆里,第一次吃到油焖春笋,爱不释口。往后两天,又陆续品尝了春笋炒腊肉和炝拌春笋丝,留下了舌尖上的难忘记忆。下山时,恰好经过山角下的一爿竹林,一眼瞥见几棵刚刚冒出头来的春笋,我俩激动地跑上前去,一人踹倒一个,千里迢迢一路背回了青岛。一晃眼三十多年过去了,往事宛在眼前。
腌笃鲜,是上海人每年春天喜食的时令汤菜,我第一次尝试,就在此地。后来去苏州,我再次吃到了当令的腌笃鲜。说起来苏帮菜和上海菜同根同源,早先上海滩叫得响上档次的菜馆,多是苏州人掌管经营的。可以这样说,是苏帮菜催生了后来的上海菜,如同鲁菜清末在京城兴盛,催生了后来的京菜,一个道理。
苏州东山宾馆的苏菜烹饪大师黄明告诉我,腌笃鲜的“腌”,指咸肉,苏州人春节期间有食咸肉和火腿的习俗;鲜,指生鲜肉;笃,则是指烹调方法,即是砂锅小火慢炖之意。而此菜中的灵魂,无疑却是白嫩饱满的春笋,此外,苏州人还喜欢加入百叶结同煲。若考虑颜色搭配好看,出锅前再添加少许切成滚刀块的碧绿莴笋,也算常态。
前几日和家人闲逛菜市场,一堆堆带着新鲜泥土芬芳气息的春笋,勾起了我的食思。称笋、买肉,切块、焯水,晚餐即成一砂锅香气四溢的腌笃鲜。汤色炖至乳白色,稠而不腻,啜一口,用苏州话说,能鲜掉眉毛来;嚼一块笋尖,脆脆沙沙的质感,顿时有了“咬春”的意味。李笠翁说,笋和肉同煮一锅,人们多取笋食,而遗弃肉,由此可见,若将肉比做鱼,笋显然犹如熊掌了。在我面前,煮至熟烂的咸肉鲜肉也并不浪费,家人将其切丁与黄豆酱、洋葱、香菇、蒜蓉等同炒,得肉酱一钵,或拌面,或蘸春葱,或卷薄饼,食之,味道绝美!
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每年的三月至五月间,是春笋的最佳食用季节。春笋的吃法颇多,印象至深的,是其与烤麸、黄花菜、木耳同烧,即是闻名遐迩的四鲜烤麸,也是沪上素菜名馆功德林的招牌菜。此菜,我小时候犹爱食之,惊为天物。其实,笋与同时令的原材料搭配,方为上选,诸如,春笋拌香椿头,荠菜春笋肉丝,春笋炒螺蛳头、虾籽笋芽、青蚕豆炒笋片等,鲜上加鲜,如此,才对得起其“蔬王”之美誉。大美食家苏东坡曾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不知何年何日何人在后面又添了两句:若要不俗又不瘦,餐餐笋烧肉。”我“猜,此君定是位懂行的铁杆吃货!
雨水时令,叶正亭早早的从苏州相城区沈周村寄来了糯糯的碧绿青团子,四种口味,一张大红的“春”字覆在包装盒上,透着喜庆。他得意地说,包装是我“指导设计的,青团,代表着春天的美食信号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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