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亲合影

◎鲁北

记不得自己第一次照相是哪一年了，应该是1978年，我初中毕业，到离家10公里外的河口照相馆去照合影，顺便自己照了一张一寸照片。

记不清自己照了多少次相了，有上千张吧，也许不止。

记不清自己与多少人合影了，有上万张吧，也许还多。

与母亲合影，是第一次。

今年二月二十二，我带着妻子、女儿，还有外甥女，早早地往老家里赶，回家给母亲过八十岁的生日。

亲人中，除了远在南京读军校研究生的外甥和在烟台读大学的侄女，都来了。

母亲很高兴。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脸上荡漾着笑容。

母亲生日前夕，我往家里打电话，想去饭店里吃饭。母亲说，在家里更好，不去饭店花那个冤枉钱。

母亲一生节俭，平常里，掉个米粒，都要捡起来，吃到嘴里。

我们尊重母亲的意见，买了一些好吃的，摆了满满三桌子，堪称丰盛。

饭后，我拉着母亲的手，坐在母亲身边，把我和母亲的微笑，定格在一起。

每年母亲的生日，或一些特殊的日子，也合影，都是一大家子人在一起。与母亲单独合影，还是第一次。

母亲都是伟大的、善良的，普天下的母亲都一样。

贾平凹在他的《我的母亲》中这样写道：“因为所有的母亲，儿女们都认为是伟大又善良，我不愿意重复这些词语。”

不重复这些词语，又用哪些词语呢？

我母亲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没有文化，至今住在乡下的土坯房子里。她不嫌弃这所房子，常常对我们讲，这样的房子，冬暖夏凉，接地气。

母亲20岁嫁给我的父亲，从此肩负起赡养公婆、照顾丈夫的重任。

母亲22岁时生下我。出生不久，发现我头上长满了痈疽，流脓打水，母亲很害怕。担心我可能活不了，或者秃了。那时候，父亲在生产队里当干部，顾不上我。多亏我奶奶的帮衬，天天晚上用温水给我洗头，在头上轻轻敲打，我才舒服地睡去。经过多方求医，我的痈疽才渐渐退去。对此，母亲付出了比喂养平常孩子几倍的劳苦和艰辛。后来，我生了一头茂密的秀发，母亲才舒展了笑容。

父亲在生产队里指手画脚，在家里也是指手画脚。母亲却是默默地付出。

都在生产队里劳动。歇息的时候，男人们吸烟、扯淡。我的母亲却去地边打猪草。圈里的那头猪，等着吃饭呢！等到母亲打满了一袋子猪草，也该干活了。母亲就和那些男人们一起，翻地、储肥、间苗、锄草。

收工了，回到家里。父亲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摇着芭蕉扇，等着母亲把水烧开。

那时候是在大锅里烧水。烧开以后，父亲泡一壶茶，自己喝起来。

母亲开始做饭。一边溜干粮，一边切菜。灶膛里的火，着出来，父亲视而不见。母亲一次次弯下腰，把草拥进灶膛里。

饭熟了，母亲把饭端到桌子上，我们一家人开始吃饭。

饭后，父亲拿个草苫子，到屋后面的阴凉里睡午觉去了。

母亲闲不下来。刷锅、洗碗、喂猪，一档子活在等着她呢。

这些营生完成了，也起晌了。她又和父亲一起，去坡里参加下午的劳动了。

吃了晚上，停当了，想休息休息。村东我父亲的发小来了。父亲招呼母亲，炒几个菜，他俩要喝两盅。

母亲就忙着炒菜。那时候穷，也没有什么好吃的，来一个葱炒鸡蛋、油炒花生米，再去小铺买个午餐罐头、午餐鱼，就是上等的酒肴。

酒足饭饱。我父亲的发小，摸拢一下嘴，走了。

母亲收拾残局。父亲指着剩下的菜，对母亲说，你吃了吧！母亲摇摇头，说，留给孩子们吃吧。

到现在，吃饭的时候，母亲很少吃菜，都是用干粮充饥。

母亲一直很健壮，很少感冒。即使感冒了，也很少吃药，挺挺就过去了。

去年，父亲发现，母亲吃得不少，就是天天在消瘦。

那时候，母亲腹部的硬块已经不小了，但她不和父亲说。

拖了很长时间，她和父亲说了，也不让父亲告诉我们，就这样一直拖着。

又过了半年，实在拖不下去了，才告诉我们。

我们陪母亲到县医院检查，医生说，不好，建议我们去大医院复查。

我们又去了滨州医学院附属医院，复查的结果是一样的。其实，我们在县医院检查时，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们不相信这个现实。我们必须接受这个现实。

我们按照医生的建议，做了切除手术。

母亲在医院住了13天，就出院了。在医院里，母亲的表现，超出常人的平静和坚强。

母亲出院以后，我回家的次数更多了。

那天，我回到家里，没有看到母亲，我问父亲，母亲干啥去了？父亲说，去你的老宅子后面割苇子去了。

我的老宅子后面有一片芦苇荡，每年都收割很多苇子，每年，母亲都是一镰一镰地割下来。前些年，卖给打苇箔的。现在没有收购的了，割下来烧火。

母亲闲不住。生了病也闲不住。一辈子也闲不住。

母亲80岁了，你应该歇歇了。娘啊！这个社会、这个家庭，已经不需要你的付出。

这些年来，给你了一些好吃的，好穿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都将化为灰烬。

也许这些单独的照片，是我余生最宝贵的财富。

到了年末，父亲生日时候，我也要单独和父亲照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