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晓明「中国人民银行天津分行行长」
文章｜《中国金融》2021年第18期
个体工商户是我国最基层的市场主体，是我国经济韧性、就业韧性的重要支撑，也是金融活水浇灌实体经济的重点领域之一。进一步完善个体工商户金融服务体系，切实提高个体工商户金融服务可获得性，将在更大程度上保护和激发市场主体活力，对于促发展、扩就业、惠民生具有重要意义。
当前金融服务个体工商户的难点
个体工商户具有个体规模小但总量巨大、单户经营范围有限但总体覆盖面广、资源投入小但撬动社会效益大三个突出特点。目前，我国个体工商户已超过9500万户，是数量最多的市场主体，带动就业人口超过2亿，在繁荣经济、稳定就业、促进创新、方便群众生活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为个体工商户提供有效金融服务，能够促进个体工商户持续经营、扩大生产、增加收入，并通过生产、就业、收入、消费、再生产的链式反应带来正外部性，促进社会效益扩大化。同时，个体工商户也是我国最“脆弱”的市场主体，小投入、轻技术、缺管理、薄利润是其基本特征。由于规模较小、规范性差、信息匮乏等先天性不足，加之金融服务体系和服务能力与之不相适应，个体工商户金融服务可获得性相对较差，长期处于金融供给洼地。
从需求侧看，个体工商户金融承载力不足。一是经营活动稳定性差。大量个体工商户集中在农贸市场、餐饮便利店等领域，同质化竞争严重，极易受到环境、季节等因素变动的影响，经营稳定性不足。二是可用抵质押品缺乏。个体工商户经营规模小、资本金少，所持有资产中固定资产较少，经营场所大多为租赁使用，缺乏能够用以增信的抵质押品。三是信息规范性、可得性不足。大量小规模的个体工商户缺乏专业的经营管理，没有财务报表或者财务报表不规范，并且生产资料与生活资料边界模糊，难以界定区分，无法提供准确完整的现金流、应收账款、存货等信息。
从供给侧看，改善个体工商户金融服务面临三个难点。一是成本高。个体经营地点分散、抵质押品匮乏、财务账务不清晰、经营活动不稳定等因素导致金融机构在面向个体工商户提供金融服务时，需付出更多的人力、物力和资源，承担更高的获客成本、风控成本和交易成本。二是风险大。受个体工商户地理位置分散及成本约束，金融机构贷前调查、贷后管理难以有效开展，同时，个体工商户信贷违约成本相对较低，道德风险和逆向选择问题更为突出。三是金融服务与需求匹配度不高。个体工商户对于资金规模、利率、期限、还款方式、时效性等方面都有着差异化要求，传统定位于企业的金融产品和服务模式难以有效满足个体工商户多样化、个性化的金融服务需求。
总的来说，完善个体工商户金融服务，既需要通过政策引导促进提升金融供给能力，也需要超越传统思维模式和条块服务框架，通过融合创新解决制约个体工商户金融承载力不足的突出问题。
天津金融服务个体工商户新探索
近年来，我国持续加强对个体工商户等领域的金融服务，从小额信贷到微型金融再到普惠金融，金融政策制度和服务体系不断完善。同时，新科技在金融领域广泛应用，为有效化解个体工商户金融服务堵点难点问题提供了技术支撑。在此背景下，天津创新打造“小二生活”服务平台，以“支付+”赋能个体工商户金融服务，有效缓解融资难融资贵融资慢等问题，形成普惠高效、风险可控、商业可持续的金融支持个体工商户新模式。
打造聚合支付普惠金融服务模式。人民银行天津分行指导金融机构基于银联云闪付APP打造“小二生活”服务平台，以早餐车、蔬菜摊、餐馆、便利店等个体工商户为服务对象。由银行和合作科技公司为商户提供线下“聚合收款码”，支持消费者通过云闪付、微信、支付宝等多渠道扫码消费，资金实时结算至商户的银行账户，为商户节省提现费用，并且在限额内减免手续费，降低商户费用支出。同时，还可为商户提供现金记账、大数据分析、消费引流等增值服务。通过聚合商户交易数据，为商户建立了电子台账，既有助于金融机构全面掌握商户经营状况，监测商户经营热度，也解决了商户财务数据缺失问题，提高了商户金融承载力。截至2021年6月末，“小二生活”服务平台累计入驻个体工商户12万户，活跃商户占比80%，日均交易70万笔、6000万元。
缓解“征信白户”首贷难问题。在商户认可基础上，“小二生活”服务平台利用聚合支付采集商户日常交易流水信息并提供给合作银行，形成单一商户全量经营数据；通过锁定交易地理位置，对比分析店铺注册的地理位置、交易用户数据与收单账户名称等信息，对聚合后的数据进行筛选，确保交易场景真实。银行开发授信评估模型，根据商户交易流水信息，结合工商、司法等多元数据对商户经营情况进行画像，一般收集正常日交易流水45天后便可进行授信，从而帮助无贷款记录、无抵押品但有稳健现金流的“征信白户”获得资金支持。商户画像和授信评估情况仅作为银行授信依据，不向“小二生活”服务平台提供或对外公布，充分保障商户数据安全。截至2021年6月末，共向1.2万家商户提供授信10.32亿元，个体工商户“征信白户”申贷通过率达80%；自2020年6月以来，累计发放信用贷款2.46万笔、10.46亿元，“贷动小生意、服务大民生”取得显著效果。
满足商户“短小频急”资金需求。个体工商户通过银行APP申请贷款，银行借助互联网、大数据等金融科技手段，对商户营业收入数据进行线上批量分析处理，并利用后台数据模型自动审批，全程无人工参与，有效降低银行审贷成本。个体工商户线上申请借贷、线上还款，手续简便快捷，方便商户及时获得资金，授信额度一年内随借随还、循环使用，期满后可继续授信。在“小二生活”模式下，个体工商户信用贷款户均6万元、笔均4.2万元，平均授信审批时间仅3～5分钟，有效提升了金融服务与个体工商户“短小频急”资金需求的匹配性。
运用政策工具引导降低融资成本。人民银行天津分行将个体工商户信用贷款全部纳入再贷款和信用贷款支持计划的支持范畴，拓宽银行让利空间，使政策红利直达个体工商户。同时，指导银行依托“小二生活”服务平台，基于真实交易数据准确评价个体工商户经营能力、盈利能力、发展能力和偿债能力，提升科学定价水平，降低运营成本和贷款利率。银行通过该业务模式实现在资产、负债、获客及社会影响力等方面的收益，达到服务实体经济与提升自身综合效益的双重效果。“小二生活”信用贷款产品年利率低至3.95%，平均为每个商户减少约30%的利息支出。
金融服务小微经营主体的国际经验
在国际上，与我国个体工商户大体对应的经营主体包括自雇佣者、小微企业等。该领域金融服务方面的国际经验对我国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深挖支付数据应用价值。通过应用数字化支付系统，获取小微企业和商户交易数据，掌握其真实经营状况。阿根廷中央银行开发了移动数字支付平台（PPM），墨西哥中央银行联合墨西哥银行家协会（ABM）、墨西哥大众金融协会（AMSOFIPO），推出了全国性数字支付平台（Cobro Digital），方便商户利用移动设备进行实时资金支付，同时，提高商户财务数据质量，增强商户信贷可得性。日本金融科技公司网星（NETSTARS）建立聚合支付平台，聚合37家移动支付机构，覆盖约30万家商户，并在此基础上为商户提供支付以外的增值服务，如多样化的金融科技产品等。肯尼亚金融科技公司库珀（Kopo Kopo）在小微商户中推广应用移动聚合支付，通过分析商户的历史支付数据，为其提供相对应的融资服务。
实施“开放银行”发展模式。英国在2015年提出“开放银行”（Open Banking）计划，支持银行与第三方机构共享和利用银行零售客户许可的数据，如客户交易、个人身份数据和客户财务历史记录等。在“开放银行”模式下，银行能利用更多维度的数据，优化信贷风险管理和定价系统，为商户和小微企业放贷并提供定制化信贷产品。英国桑坦德银行通过与金融科技公司凯贝治（Kabbage）合作共享数据，利用金融科技公司的数据为小微企业授信。瑞典金融科技公司汀客（Tink）与包括荷兰银行、法国巴黎银行在内的多家银行展开合作，将金融科技技术集成到银行的移动应用程序之中，支持银行利用其提供的多元数据为小微企业提供更加丰富的金融产品和服务。澳大利亚通过立法赋予消费者权利，消费者能够获取企业所持有的消费者本人相关数据，并可以提供给消费者认可的第三方机构，从而支持和鼓励金融机构开发出更好地满足消费者需求的金融产品。
发展数字识别技术。合法、唯一且数字化的身份识别编码（ID），是提高小微商户融资效率的关键要素。塞尔维亚为所有商户提供了唯一的数字身份识别编码，可以简化银行对商户的尽职调查程序，提高金融服务效率。印度开发了全国数字身份系统（Aadhaar），可将商户、小企业主的信息与该系统相关联，金融机构在提供相关金融服务时，能够通过查询数字身份系统进行审核和取证，降低服务成本。
建立信贷机构服务平台。通过数据积累、共享和开发，为金融机构提供具有金融属性的数据支撑。美国的小微企业金融数据平台（SBFE）专注于服务小微企业的放贷机构，通过收集汇总全美商户的信贷数据，授权征信机构加工分析，形成征信产品（包括信用报告和信用评分），提供给具备平台会员资格的信贷机构使用。日本经济产业省和央行共同建立信用风险数据库（CRD），为银行提供信用风险评级、认证、预测等服务，方便对小微企业进行信贷管理，经过20年发展，会员已涵盖日本近70%的银行。
推出特殊时期服务方案。为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冲击，一些国家通过提供低息信用贷款、加强政策性担保等方式，强化对小微经营主体的金融支持。美国的中小企业局（SBA）针对小企业、自雇佣者等在内的群体，推出了薪资保护计划（PPP），为其支付工资、租金、水电费、医疗福利、抵押贷款利息等提供利率为1%的低息信用贷款。爱尔兰小额信贷项目（Micro Finance Ireland）针对微型企业启动了一项紧急贷款计划，在发放贷款的前六个月免除需支付的利息，减轻微型企业在危机时期的初始债务负担。英国推出了针对微型企业的“反弹贷款计划”（Bounce Back Loans），对高达50000英镑的贷款提供100%的政府担保。德国联邦政府为德国复兴信贷银行提供8220亿欧元的担保额度，用于支持其向自雇佣者和小微企业提供贷款。
进一步提升个体工商户金融服务质效
个体工商户是国民经济的“毛细血管”，金融服务的重要性和特殊性凸显。改善个体工商户金融服务，既要立足当下，着力解决突出的堵点难点问题；也要着眼长远，坚持普惠性和商业可持续性双重导向，完善金融政策和服务体系，为个体工商户提供覆盖面广、匹配度高、获得感强的金融服务。
提升数字化金融服务水平。加快金融机构数字化转型，充分应用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等技术，为个体工商户精准画像，并针对不同类型、不同层次个体工商户开发个性化和便利化线上信贷产品，满足其“短小频急”的融资需求。强化金融机构与数字化支付平台、地方征信平台合作，拓展和挖掘支付结算类数据、政务类数据等征信替代数据的应用价值，探索金融服务个体工商户新模式，扩大金融服务覆盖范围。推动“开放银行”发展，支持金融机构与金融科技公司按照各司其职、分工协作的方式，在业务拓展、信息共享、风险控制等方面开展融合创新，特别是利用多元数据为个体工商户提供适用信贷产品，提升金融服务的匹配性、可得性和商业可持续性。
强化对个体工商户融资的增信支持。降低政府性融资担保机构准入门槛，加大对个体工商户贷款的担保支持力度，并适当减免担保费用。深化政府性融资担保机构与金融机构合作，探索开发符合个体工商户融资需求特色的担保模式和担保产品，引导金融机构对享受担保的个体工商户贷款给予利率优惠。通过贷款贴息、风险补偿等方式实现风险分担，激励金融机构提高首贷和信用贷款比例。建立健全个体工商户信用档案，实现信用信息互通共享，加大信息评价和应用力度，强化失信惩戒，打造良好信用环境。
完善金融服务政策体系和配套设施。加强对个体工商户融资的政策支持，提高政策精准性和直达性，完善与个体工商户金融服务相配套的统计监测、考核评估机制，引导和支持金融机构提升服务能力，增强金融服务供给与个体工商户需求的匹配度。加快建立多层次、多元化的普惠金融供给体系，提升个体工商户首贷、信用贷款可获得性和融资便利性，降低融资成本。加强支持个体工商户发展的跨部门协调合作，提升行政协调效率，有效解决个体工商户发展面临的突出问题，推动各项金融支持政策和配套措施落地见效。探索搭建个体工商户数字服务平台，研究建立个体工商户无贷客户融资培育库，把纳税、吸纳就业和信用状况等情况作为准入依据，为个体工商户金融服务过程中的身份识别、信用评估等提供基础设施支撑。■
（责任编辑 张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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