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去世一周年，美国的“变”与“没变”

美国当地时间5月25日，7岁的吉安娜·弗洛伊德站在白宫西翼的阳光下，用稚嫩的声音喊道，“说出他的名字！”

在她身边环绕着一群黑人，包括她的妈妈、几位叔叔以及弗洛伊德家人的代表律师，他们举起右手，高声喊出了她已故父亲的名字——“乔治·弗洛伊德！”

这一天，是乔治·弗洛伊德去世一周年纪念日。

当地时间2021年5月25日，美国华盛顿，弗洛伊德的亲属在白宫会见了美国总统拜登和副总统哈里斯后与记者见面。/IC photo

一年前的5月25日下午，46岁的弗洛伊德在明尼苏达州被白人警察德雷克·肖万跪压9分29秒后死亡，由此引发了一场蔓延全美的反警察暴力、反种族歧视运动。

在过去一年中，一些改变发生了：美国多地推进警察系统改革；许多和南部邦联相关的雕像被推倒；乔治·弗洛伊德的名字成为地名、街道名；美国社会各阶层都在讨论系统性种族主义问题。

但很多东西仍然没变：美国族裔冲突仍然明显，针对亚太裔等少数族裔的暴力犯罪甚至有所增加；警察系统改革很多还停留在地方层面，联邦改革难以推进；和弗洛伊德一样因警察执法死去的人的家属，追求正义的道路仍然漫长。

专家指出，弗洛伊德去世一周年，美国社会取得了一些初步成果，尤其是在警察使用暴力问题上。但对于美国根深蒂固的种族主义问题，短期内仍然难以解决。

一周年，弗洛伊德家人走进白宫

2021年5月25日下午，在弗洛伊德去世一周年当天，美国总统拜登和副总统哈里斯在白宫接待了弗洛伊德的家人。

据CNN报道，这是一场未公开的私人会面，持续时间大约为一小时。弗洛伊德的女儿吉安娜、吉安娜的母亲罗茜·华盛顿、弗洛伊德的三个兄弟和侄子等人参加了这次会面。

会面结束后，拜登对记者表示，“和弗洛伊德家人的这次会面进展非常顺利，我们一起待了很长时间”。

他重点提到他和吉安娜的相处。据拜登表示，吉安娜到白宫后就跑向他并拥抱了他，她还对他说她很饿，问他有没有零食。拜登则给吉安娜拿了冰淇淋、牛奶、膨化食品等零食。

弗洛伊德的弟弟菲洛尼斯在会面结束后也对记者表示，他们和总统、副总统有一个“很好的”会面。他称赞拜登是个“真诚的人”，“我们很感谢目前正在进行的一切，更希望乔治·弗洛伊德警察改革法案能够通过”。

在弗洛伊德案件发生后，拜登曾多次和弗洛伊德的家人会面通话。2020年6月，拜登曾前往休斯敦，在弗洛伊德葬礼前向他的家人致哀。今年4月，肖万被判二级谋杀罪、三级谋杀罪、二级过失杀人罪全部成立，拜登也致电弗洛伊德的家人以示慰问。

事实上，弗洛伊德被杀一案目前尚未完全了结。

美国法律政治学者、律师张军对新京报记者表示，关于弗洛伊德一案，肖万将于今年6月25日面临定刑审判，他或将面临数十年的刑期。但目前肖万的律师正在准备上诉，他可能会就审判地点、审判环境、媒体影响等提出上诉，未来到底会如何发展仍值得关注。

除肖万之外，其余三名涉事的警察托马斯·雷恩、陶·邵、亚历山大·库恩被控协助教唆二级谋杀罪、协助教唆三级谋杀罪、协助教唆二级过失杀人罪。他们将于今年8月出庭受审。张军认为，随着肖万被定罪，这三人被定罪的可能性也比较大。

不过，对涉事警察的诉讼只是追求正义的第一步，弗洛伊德的家人目前更关注的是推动美国警察系统改革，为非裔及其他少数族裔发声。

美联社指出，5月25日，弗洛伊德的家人前往白宫和拜登会面，一个核心目的就是推动乔治·弗洛伊德警察改革法案的签署。菲洛尼斯当天对记者称，“如果你能通过联邦法律保护白头鹰，那你就可以通过联邦法律保护有色人种。”

从白宫离开后，弗洛伊德的家人还前往国会山，和包括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在内的两党议员会面，敦促国会尽快通过这项法案。

值得关注的是，原计划前往白宫会见拜登的弗洛伊德的妹妹布雷吉特·弗洛伊德，最终并未现身白宫。

布雷吉特当天在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利斯市参加了由明尼阿波利斯市长雅各布·弗雷举办的纪念活动。她表示，“我本希望前往华盛顿特区见证拜登签署这项法案（弗洛伊德警察改革法案），但他并未做到”，“拜登没有实现他的承诺”。

当地时间2021年5月25日，美国纽约，纽约市长白思豪等人出席活动，屈膝跪地纪念弗洛伊德去世一周年。/IC photo

一年了，仍然受阻的弗洛伊德警察改革法案

拜登要实现这个承诺并不容易。

在2020年5月弗洛伊德被警察跪压致死之后，美国爆发了持续的反警察暴力、反种族歧视运动，甚至一度引发全国性的骚乱。

此后，美国多地推出警察系统改革法案。据美国政治新闻网Politico报道，美国几乎每个州都通过了某种程度的警察监督改革法案，累计通过的法案达到243个。

马里兰州、弗吉尼亚州、华盛顿州等立法禁止使用锁喉，限制强行闯入许可的使用，增加了执法人员执法记录的透明度。阿肯色州、马萨诸塞州等则通过法案，要求执法人员及时干预过度使用武力的执法行为。还有一些州市缩减了警察系统规模，减少对执法部门的资金支持。弗洛伊德案事发地明尼阿波利斯市议会甚至通过决议，撤销该市警察局。

但在联邦层面，美国警察系统改革陷入困境。

事实上，早在去年6月，民主党人就提出了相关的警察系统联邦改革法案。但在共和党人的反对下，法案没能顺利推进。

直到民主党总统拜登上台，国会两院都回归民主党控制，众议院民主党人今年2月再次推出了这一法案——“乔治·弗洛伊德执法公正法案”（George Floyd Justice in Policing Act）。

这项以乔治·弗洛伊德名字命名的法案核心在于规范美国警察执法、解决警察系统中的种族歧视问题，内容包括设立一个警察不当行为全国记录机制，禁止执法部门根据种族、宗教进行分析推理，推翻警察的有限豁免权等。

法案很快在众议院通过——虽然没有一名共和党众议员支持了这项法案。但在参议院，由于共和党人的反对，法案一直未能得到正式表决。许多共和党人认为改革法案太过激进，希望对法案进行调整。

据CNN报道，拜登此前曾承诺在5月25日弗洛伊德去世一周年这一天之前，通过弗洛伊德警察改革法案。但截至目前，两党之间仍未达成妥协。

弗洛伊德的侄子布兰登·威廉姆斯当天表示，拜登当天告诉他们，他希望法案能通过，但也希望确保这是一项“正确的法案”，而不是一项“匆忙通过的法案”。拜登本人当天也发布声明，承诺继续支持这项法案。他还表示，希望在阵亡将士纪念日（5月31日）后能通过这项法案。

但一些活动人士指责拜登行动力不够。据BBC报道，拜登上台后多次公开呼吁国会通过基建项目、新冠救助法案，但对于警察系统改革法案，他更多地将其交给国会议员进行协商。

弗洛伊德去世一周年，通过“乔治·弗洛伊德执法公正法案”成为拜登政府最重要的目标之一。张军指出，弗洛伊德之死为美国社会带来的改变是有的，因为在美国历史上很少用个人的名字来命名一项联邦警察改革法案，尤其是他还是一名黑人，可以说乔治·弗洛伊德已经成为美国争取种族平等、警察改革的一个标志性人物。

张军表示，拜登希望在5月25日前通过这个法案的目标没能实现，但他还会继续发力来通过这一法案。目前来看，民主党和共和党在此事上的分歧在逐渐缩小，所以未来一段时间内双方可能会达成妥协，通过这项法案。

当地时间2021年5月25日，美国纽约，民众纪念弗洛伊德去世一周年。/IC photo

一年后，美国种族主义痼疾仍然难解

“弗洛伊德去世一周年，美国社会取得了一些初步的成果，尤其是在警察使用暴力问题上。但是，这起事件凸显的美国种族主义、社会不公、社会分裂等问题，短期内仍然难以解决。”美国巴克内尔大学国际关系教授朱志群对新京报记者表示。

一年前的弗洛伊德之死，引爆了美国社会关于系统性种族主义、警察暴力执法、社会不公等问题的讨论。一场“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运动席卷全美乃至全球。美国、欧洲多地和奴隶制相关的雕像被推倒。

但是，一年之后，美国少数族裔面临的状况真的改变了吗？

据半岛电视台报道，美国“警察暴力地图”（Mapping Police Violence）网站统计显示，弗洛伊德去世一年以来，美国发生了1068起警察杀人事件，平均大约为一天3起。其中，非裔美国人被警察杀害的比例是白人的3倍。

在这一年中，一些州的警察杀人事件数量有所下降，但一些地区有所上升。在弗洛伊德案发的明尼苏达州，警察杀人事件有所上升。今年4月11日，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利斯市还发生了一起黑人青年被警察枪杀事件，再次引发当地大规模抗议。

除此之外，对于其他和弗洛伊德一样在警察执法过程中死亡的人而言，追求正义仍然非常困难。据“今日美国”报道，5月25日，美国多地举行游行活动，一些同样在警察执法过程中死亡的遇害者家属发出呼声，要求起诉涉事警察。

在美国，警察因为在执法过程中杀人而面临指控并不多见，最终被定罪更是极为罕见。“乔治·弗洛伊德执法公正法案”中一个重要内容就是推翻警察有限豁免权（qualified immunity），而这将为其他起诉警察案件的推进提供支撑，这一点也是许多共和党人反对这一法案的重要原因。

“在弗洛伊德案上的两党之争，事实上反映了美国社会严重极化的特点。”张军认为。弗洛伊德案发生之时，共和党总统特朗普在任，他的态度几乎是一边倒地支持警察，这毫无疑问引起了很强烈的社会对立情绪。到了拜登时期，他的态度和特朗普完全相反，焦点几乎完全转向保护被执法人群的权益。

这就导致在美国社会中出现了两种非常极端的态度：一些自由派人士要求撤销警察局、缩减对执法机构的资助，但一些保守派人士则反对对警察系统进行过多的改革。“这二者显然都是有问题的，警察执法需要得到限制和监督，所有被执法的人都应该得到平等对待，但同时这个社会还是需要警察的，且绝大部分警察仍然是希望保一方平安的。”

据《纽约时报》报道，随着疫情影响持续，美国洛杉矶、明尼阿波利斯等许多城市面临着枪支暴力事件激增的现象。这导致许多人开始反思，是否应该增加执法人员、增加对执法部门的资助。

“在警察系统改革这个问题上，目前两种极端的声音都很大。这个时候更需要对这个问题进行全社会的辩论，让一些温和的、理性的声音被听到，最终各派达成妥协、照顾到各方利益。”张军表示。

事实上，除了备受关注的非裔，美国其他少数族裔面临的族群不公问题也非常明显。

今年以来，美国针对亚太裔的暴力犯罪事件大幅增加，引发亚太裔美国人持续的抗议。在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爆发冲突期间，美国国内反犹情绪高涨，许多犹太裔美国人遭到袭击，引发关注。

朱志群表示，对于美国的种族主义问题，很多人只看到“黑白”之间的矛盾，但事实上，针对亚太裔和其他少数族裔的歧视、攻击也非常值得关注。“美国国会前段时间通过了反歧视亚裔法案，但事实上众议院仍有大批共和党人对该法案持反对态度。这反映出来，两党在这个问题上的分歧仍然很明显。”

“种族主义在美国是一个根深蒂固的历史问题，也是社会顽疾、政治顽疾之一，涉及美国社会的方方面面。在当前严重分裂的美国，这个问题短期内很难得到解决。”朱志群说道。

新京报记者 谢莲

编辑 张磊校对 李立军